最显眼的，是占据近半个天空，黯淡地低垂、恐怖地胎动着，将世界染作一片腥红的血色残阳。
那颗曾经光明璀璨的恒星变成了一片覆盖穹窿、压积着眼球的烈焰天幕。他能看到它边缘上翻涌的日珥，甚至能看到在它千疮百孔的身体中蠕动着的、犹如无底深渊的太阳黑子。
光秃的、姿态古怪的树。
虬结的枝干、扯出地面的粗壮根须，像是根本不遵循任何生长规律，只是扭曲地凝固在那里。稀疏的光秃枝桠如神经脉络般展开，挂着残阳的血光，让视觉被进一步迷惑，仿佛那些根本不是坚硬的木质结构——而是某种歪扭的肢体。
一只没有皮肤，血肉躯体上覆满藤壶、肥硕肠鳗和蠕动鲸虱的恐怖巨兽彻底摧毁了他的所有自制。
并非完全因为那只巨鲸的恐怖外表，部分是是因为——它正血肉淋漓地在空中漂浮。边发出恐怖的嚎叫，边四处游弋。
“你……你都把自己的世界弄成什么样了？！”
“没错！”哈特曼大笑着抬头，“我把这个世界摧毁了！我把一切都搅得稀巴烂，时间、空间、物理法则！我杀了所有的人，哈维、诺埃尔、香蒲、弗雷奇、贾法尔、新堂、帕斯塔、史范尼海柯森！除了莉兹蒂尔……那个我杀不死的女人以外，爱我的人、恨我的人、我爱的人……我把他们全杀了！因为他们都要离开我，说我是怪物——算他们言中了！哈哈哈！！”
眼前的人仰头狂笑，彻底抛弃最后那点绅士自矜，化作一个彻头彻尾的丧心疯子。
“你……你疯了！”
“——那我就让你看看疯子的样子好了！”
哈特曼从旁边墙上扯下大片牵连的钢筋，在崩塌的水泥块中挥舞成一把比他还高的獠牙巨镰。
“我现在这边杀了你，然后再去你的世界，抢走那里的血！然后……拜你小子所赐，我也不会管什么谨慎、低调之类的做客原则了，我要把你那个世界也彻底毁掉！”
他一边狂言，一边瘸拐着走过来。杨心当机立断朝门外跑去，身后传来大笑：“你以为在这边你还能像老鼠一样到处窜逃吗！”
一声口哨响起。
某种不祥的轰隆震动自身后传来，他回过头，遍布视野的惨白色自酒店各处蔓出。
不，并不是潮水。
而是如潮水般的人偶。
大概是以诺埃尔为原型制造的义体人偶，成百上千，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——没有臂、没有腿、没有头、乃至根本没有身体，只有骨架。以无数种怪诞、僵硬的姿势，或跑、或爬、或滚地向他涌来。
他看着其中一个只有头部、脊椎以及几根肋骨，像抱脸虫般蜿蜒爬行的人偶。
她的脸是如此神似记忆中的诺埃尔。
同样漂亮得不似人类，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——也同样彻底地缺乏生气，无法给人活物的感觉。无焦点的义眼以及凝固如蜡的面容，和那诡诞至极的身体与姿态，将他彻底打入噩梦般的恐怖谷深处。
杨心转回身，失魂落魄地拼尽全力逃跑。
跑进虬枝怪树林时，他看了眼矗立在乖离异世中的铜火把，念头一动，握住火把的铜柄，金属在手中如液体般流动，凝成和哈特曼同款的黑银镰刀。
他转身扫向一只逼近身边的人偶，将其拦腰截成两段，聚合物的义体碎片四散。人偶发出刺穿耳膜的凄厉怪啸，散发出塑料燃烧般的恶臭，化作飞散的焦灰。但后继者毫无畏惧地继续涌来，杨心拖着疲软的双腿，胡乱抡动镰刀逼退人偶潮，跌撞着跑到海边，踏向漂浮着建筑残垣、废弃坦克、各类残破船舶、以及无数台大小电视的海洋——如履平地的踏在了水面上。
“Fuck……”
他呆视着双脚在水面踩出的涟漪。
这个世界确实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了。
那些电视中则播放着千百个其他世界的景象。
“我曾经见过——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事物！我见过巨龙在红巨星的珥焰中翱翔、我见过行星大小的旧神在无垠黑暗中滚动！”
身后远处的哈特曼狂吼着，在空气中劈开两道巨大的黑银色裂隙——在他来得及惊叫前，巨兽嘶吼传来，一只侏罗纪霸王扯开裂缝，拉着细碎的罅隙碎片冲向他。
杨心掉头在海面狂奔，但身后的暴龙完全不似电影中那样跑不过人类双脚，飞快逼近。血盆巨口向下豁开，将他瞬间撞入森寒的海水。
一人一龙在水中沉沦，而蜥脚类巨兽的躯体在迅速干枯、老化。
冲击的那一瞬，他把镰刀对准恐龙，这招赌命奏效了，刀尖插入恐龙鼻孔，将之迅速带向死亡。但巨兽的冲撞——就算被水的阻力抵消一部分，也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抵抗能力。
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撞碎了。
他和恐龙干尸一起动弹不得地浮上水面，任由人偶们像虫群般层层包围，无数张僵硬的、毛骨悚然的……诺埃尔的脸在眼前摇晃、攒动，那只抱脸虫抬起一根尖锐的肋骨，深刺入他肩膀。
“咕啊啊啊————！！”
哈特曼狞笑着慢步走来，继续发表他的狂言。
“这一切记忆……不会的，这一切绝不会消逝在时间里。因为我马上会拿到那瓶血，我将超脱凡俗、蜕变为神……我会——成为‘旧’神之中的‘新’成员，没错，没错！”
他仰天狂笑，骤然阴沉的天空逐渐降下小雨。
“我不会死的！我不会死了……只要喝下那瓶血，就连拉-索伊拉提普也奈何不了我，就连它也无法夺走我的时间！我会化作不朽……然后我要重塑这个世界，我要把所有被我杀死的人复活，我要让他们都永远爱我，对了……诺埃尔，我的诺埃尔……我可以再见到你了……”
狂态突然一扫而空，那张前一秒还病态扭曲的苍老脸庞，竟然流露出无限的……只有年轻人才配享有的憧憬和向往。
“我可以重回年轻，我们可以永远地……永远地年轻下去了……”
以这句话的落音为分界点。
他突然身体一搐，捂住左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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